
来 源: 作 者:杨维松 日 期:2025年10月28日
地域性书写,是我早些年提出的概念。它是指以特定地域为核心对象,通过文学、艺术等创作形式,展现该地域的地理风貌、历史传统、民俗文化、人文精神及地域内个体生存状态的创作实践。其核心特点体现在三个层面:
一是地域元素的深度融入。聚焦地域独有的自然景观(如山川河流、气候物产)、人文符号(如古迹遗址、地方习俗),将其作为创作的核心载体,而非单纯的背景点缀。例如黎阳在诗集《蜀道》中,以四川21个地市州的地理坐标为线索,写入峨眉山、金沙江、茶马古道等专属蜀地的元素,让地域成为其作品的“精神底色”。二是地域精神的挖掘与呈现。不仅停留在对地域表象的描摹,更注重提炼地域文化中沉淀的独特精神气质,以及这种气质对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性格、价值观的塑造。如《冉陇之地》中,通过嘉绒藏区的“火苗”“驼铃”“转经筒”等意象,展现出该地域特有的生命韧性与文化传承。三是个体体验与地域共性的结合。作者常以自身对地域的观察、体验为切入点,将个人情感、生命感悟与地域的集体记忆、时代变迁相融合,让作品既有个人温度,又能折射地域的共性特质。诗人黎阳作为“新蜀人”,以外来者的敏锐与融入者的深情,在《梭磨河的浪花》中借河流、鹅卵石隐喻人生,既藏个人生命思考,也暗合蜀地人在自然与生活中淬炼的坚韧品格。
读诗集《蜀道》,我认为,黎阳的书写做到了上述三点。这部诗集以四川21个地市州的车牌字母为结构线索,串联起诗人入川十五年的行吟踪迹。从成都的驷马桥到凉山的邛海,从茶马古道的遗迹到现代交通的脉络,黎阳用扎实的笔触,将巴蜀大地的地理风貌、历史积淀与人文精神熔铸于诗行,既没有刻意追求辞藻的华丽,也没有陷入空洞的抒情,而是以真诚的观察与深刻的思考,为读者呈现出一个立体可感的蜀地世界。
下面我们详细谈谈黎阳的地域性书写。一方面,黎阳作为从东北迁徙至四川的诗人,其作品宛如一扇精巧的窗棂,以个人经验为轴心,却缓缓推开集体情感的广袤天地,于方寸之间践行“以小我映照大我”的深邃表达。在《草堂灯影》中,开篇便浸染着暖意融融的私人记忆:“母亲还在织补我的衣裤/父亲劳累的鼾声撞壁回旋”,这画面如一幅泛黄的老照片,定格了家的温馨与亲情的厚重。然而,笔锋一转,诗人将视角拉向更宏大的精神疆域:“而立于天地之间的儿啊/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有草堂的灯影,随一条河流/流出笔尖”。此刻,草堂的灯影已不再仅是杜甫的象征,它化作一盏穿越时空的明灯,为所有在精神漂泊中踽踽独行的游子,照亮了归途的微光,成为心灵深处最温暖的慰藉。
在描写时代群像时,黎阳的笔触同样真诚。《夜行成昆线》礼赞铁路建设者,《敬礼》致敬抢险救灾的子弟兵,《一只雪豹从都市里捎来春天的温暖》赞美雪线邮路上的其美多吉。这些诗歌没有喊空洞的口号,而是通过具体的场景与细节,展现平凡人的伟大。比如写其美多吉,没有堆砌华丽的辞藻,而是用“雪豹”“春天的温暖”这样朴素的意象,传递出对道德模范的敬意。这种从个体出发,联结集体记忆与时代精神的写法,让《蜀道》既有个人情感的温度,也有时代精神的厚度。
另一方面,读《蜀道》,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诗人处理历史与当下关系的方式。黎阳没有把历史当作陈列的古董,而是将其视为流动的血脉,自然地融入当下的生活场景中。在《驷马桥》里,他妙笔生花:“北上的身影,还有马蹄声/隐约在时空,只有如今的路灯/还能照亮司马相如的汉赋”。这寥寥数语,却形成了“路灯”与“汉赋”的巧妙对话——现代都市的照明工具,竟成了穿越千年的烛火,照见两千年前文人的才情与抱负。马蹄声早已远去,但司马相如的文脉并未断绝,它就藏在当下行人的步履之间,藏在城市夜晚的光影之中。这种书写,让历史不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成为可触摸、可感知的存在。
再看《我从幽州来,拜谒子昂》,诗人没有堆砌陈子昂的生平典故,而是将自己的心境与古人的情怀相连,在与先贤的精神对话中,让“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凉与孤寂,照进当代人的精神世界。还有《宝墩古城》中“天府之根,确实有点长/一两块砖瓦不足以见证/光阴的结症”,简单的句子里,既有对历史厚重感的敬畏,也有当下人对传统的思考。黎阳就像一位细心的匠人,把散落的历史碎片,用诗意的丝线串联起来,让传统在当代焕发生机。
此外,诗集《蜀道》超越了对自然风光的浅层描摹,将地理空间悄然转化为承载灵魂的精神图腾。黎阳的足迹踏遍巴蜀的千山万水,他的笔触所及,山非止于山形之巍峨,水非止于水态之柔婉,而是以天地为砚,以岁月为墨,在自然景观中注入对生命的深邃体悟。《梭磨河的浪花》将这种思考推向深入:“我作为我的影子/行走在别人的生命里,鹅卵石/成为被风雨打磨过的圆润/这时候,棱角分明的碎屑/还在我的骨缝里支撑滑行的人生”。梭磨河的流水,本是寻常的景致,却在诗人笔下化作了时光的刻刀,而那被流水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则成了生活磨砺的隐喻——它告诉我们,人生在世,总难免被风雨打磨,被岁月雕琢,外在的棱角或许会逐渐圆滑,但骨子里的坚持与锋芒,却如同那藏于骨缝的碎屑,始终支撑着我们在人生的河流中,逆流而上,破浪前行。这种写法,没有刻意拔高自然的高度,也没有故作深沉地堆砌辞藻,而是从真实的生命体验出发,让山水成为映照心灵的明镜,让读者在自然的低语中,思考生命的本质与意义。
读黎阳的《蜀道》,就像跟着一位沉稳的行者,行走在巴蜀大地。他不疾不徐,一边讲述沿途的风景,一边分享内心的思考。这部诗集没有炫技的笔法,没有宏大的叙事,却以真诚的态度、扎实的内容,展现了地域文化的魅力,也传递了对历史、人生与时代的思考。正如诗人所说,蜀道是“说蜀”,也是“蜀说”,在这场诗人与蜀地的对话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巴蜀大地的风采,更看到了一位诗人对生活、对文化的敬畏与热爱。
作者简介:杨维松,诗人、评论家,研究生导师。潜心法学,深耕文学,于理性与感性间安放灵魂。曾任《齐鲁诗刊》副主编,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你是我笔下栖落的燕子》《风渡口》《三维人生一棵松》《沂河拐弯处》,评论集《维言松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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