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维视角探析《神女》的丰厚价值--重庆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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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多维视角探析《神女》的丰厚价值

来  源:    作  者:雷学刚    日  期:2025年10月20日     

叶梅的长篇小说《神女》以长江三峡为地理锚点,以1933年至1945年抗日战争为历史纵深,用家族沉浮、全民抗战、川江人文三条线索编织成一幅恢宏的时代画卷。作为同饮清江、川江之水的恩施人,在品读这部作品时,三峡的涛声、吊脚楼的炊烟、抗战的烽火仿佛从文字中奔涌而出,唤起了我对地域文化的深层共鸣,更惊叹于叶梅大姐对长江文化、民族精神与人性光辉的深层探究,以及作品在历史、理论、文学、情感维度交织呈现的卓越艺术价值。

历史维度:地域抗战叙事的拓荒与微观史书写的突破

历史是一面镜子,更是一本兴衰更替的教科书。中国人民抗战是中国近代史上一部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的壮丽史诗,更是一座屹立在人民心中的不朽丰碑。抗战文学创作常聚焦正面战场或城市叙事,而《神女》以巴东、宜昌、恩施、三峡这一西南抗战枢纽为中心,由点及面拓展了川江地域抗战叙事的疆域。《神女》将历史镜头对准被主流叙事遮蔽的后方前线:宜昌大转移中桡夫子的生死抢运、石牌岭战役中数小时的赤身肉搏(又是“二战中最大规模的白刃战”)、恩施大机场十万民工的强制性劳动……这些基于地方县志、抗战档案的史实细节,让西南腹地模糊的抗战历史图景变得可触可感。“从下水溯江而上的大船小船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蝗虫,不顾死活地挤擦着抢着上滩”“江水一片血红,像是被烧得沸腾开了锅”这些描写,纪实还原了“东方敦刻尔克大撤退”,又凸显了地域抗战的特殊性——江河既是天险,也是命脉;山地既是屏障,也是战场。

具有突破意义的是《神女》的微观史书写。不同于宏大历史叙事的英雄视角,《神女》让村野船夫、店铺掌柜、女中学生这些底层人物成为历史的叙述者与参与者。覃义蛟自告奋勇带队运送战备物资最终能够不惧日本军舰,岳老板在黄豆价格涨几倍情况下坚持岳家豆腐豆干不涨价,庙湾警察所的两个警察三年未领到饷银仍在坚守,有人忍饥挨饿给湖北省银行远道送油……这些个体的日常在战火中撕裂又重塑,他们的微视角让战争历史有了更悲恸的记忆——“水打棒”的死尸多得令人心惊、禁止煮酒熬糖和省政府征购征实后饿殍遍野,同时将抽象的历史概念转化为读者可以感知的生命体验。

史实考据与艺术虚构的平衡,是《神女》历史维度的另一重价值。叶梅多次往返三峡实地寻访,将湘鄂西和三峡一带歌谣、“石碑要塞还是屹立着”评论、重庆江北蛮营行情、日军轰炸巴东等档案里的“史料”再现。这种“贴着历史写”的创作态度,赋予了作品触摸历史脉搏的真实感,又结合小说情节艺术加工深化了反思,实现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辩证统一。

理论维度:人民主体性视域下的抗战逻辑重构

文学离不开理论的支撑,没有理论支撑的作品缺乏深刻思想与灵魂。《神女》对“人民抗战”的书写,突破了传统抗战文学“精英主导”的叙事惯性,以历史唯物论的视角揭示了“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的真理。《神女》通过群体性与个体性交织的群众行动,搭建起“人民战争”的文学范式:不是孤立的英雄壮举,而是无数平凡人各尽所能的集体合力。

在巴东县,“只要还能划动的船”都腾出来抢运物资;在石牌岭,上百户村民拒绝撤离,自发送粮、送弹药、抬送伤员;在牵牛岭,一批批志愿者帮忙打扫战场、抓紧转移……这些场景没有豪言壮语,却让“全民抗战”从口号变为生动现实。人民不是战争的背景板,而是战争的主体——他们的船是运输线,他们的粮是补给线,他们的血肉是防线。江防司令部“抗日有功”的证明,与其说是对覃义蛟的个体嘉奖,不如说是对“人民力量”构成“抵御日寇西进”钢铁长城的有力佐证。

其深层的理论价值在于《神女》对抗战的前线与后方、战场与民生的对比叙事,揭露人民抗战的复杂性。一面是抢运物资、修建机场的显性贡献,另一面是战区政务鱼龙混杂、无官不商的腐败现实,省政府代理主席袁之善辞官种菜,史应质问陈诚“为何屠杀爱国志士”,这些情节撕开了官僚系统与人民抗战的矛盾。人民抗战不是“纯粹的理想”,而是在腐败与正义、妥协与抗争的博弈中艰难推进。正是这一矛盾性,让人民制胜的理论逻辑更具说服力——即便有官僚的盘剥、势力的倾轧,三峡儿女仍义无反顾,只因“江河可以改道,民心不可动摇”。

文学维度:虚实相生的叙事实验与地域文化的诗性转化

文学的目的是通过作品来启迪人、感化人、教育人、鼓舞人,达到弘扬真善美和抨击假丑恶的目的。《神女》的文学魅力在于打破了传统现实主义的叙事边界,以“虚实相生”构建起独特的审美空间。作品以“窈窕的凤鸟”为叙事起点,这只凤鸟既是历史的旁观者,从空中俯瞰人类面临的厄运;是命运的预言者,为预警巴东五十一次轰炸日夜悲鸣;更是文化的象征者,代表了楚的图腾与江河精灵。这种神话视角与现实叙事的交织,让作品兼具历史的厚重与神话的空灵。当凤鸟掠过神女峰,看见“翻滚升腾而起的毒雾,吞噬着三峡所有的生灵”,战争残酷地屠戮了山河的壮美;当凤娘在白鹤梁“化作一只飞翔的大鸟”,文物与民族的命运便通过神话意象紧密相连。“恶鸟”与“金凤”的象征对立,更赋予抗战以文化隐喻:这不仅是军事战争,也是文明与野蛮、守护与掠夺的对抗。

地域文化符号的文学转化是《神女》的一大创新,三峡的文化基因作为地域文化标识,总在不经意间成为叙事动力。神农架草药不仅是治病的药,更是疗愈惶惶人心的良方;川江号子是拉纤“嗨起拉”的普通调子,更是峡江人民乐观面对生活的呐喊;莲鹤方壶是东方最美的青铜器,更是和平的象征与文明的信物,它的“流转”串联了国家命运与文明传承。这些元素令读者沉醉于川江故事,也触摸到了三峡文化肌理:“楚肃王拒巴蜀”的关隘历史、“七十二滩上资丘”的航道记忆、“夔门天下雄”的山河气魄、“恩施玉露茶”的清爽提神。

山水书写的生态与人文意蕴拓展了文学维度,使得作品在“战争悲剧”中透着中华文明的韧性。正如《神女》写道“人创造的美和天地创造的美都是无与伦比的奇迹”,这种天人共美的书写,既蕴含“拯救人类最终只能靠人类自己”的生态思考,又让抗战叙事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实现了文学升华——战争不仅伤害人,也伤害山河;保卫家国,也是保卫夔门的雄、清江的秀、巫山的云。

情感维度:家国情怀的多层次解构与人性光谱的立体呈现

作家是最具情感积蓄力、爆发力的人。情感是否充沛饱满是衡量一个作家和作品是否具有强烈文字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的重要因素。《神女》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对“家国情怀”的多层次书写,没有抽象的“爱国口号”,而体现在个体道义、集体互助与文化坚守的日常中。三峡儿女的“义”,是川江行船搭救遇难之人的“老规矩”,是崆岭滩岩石“对我来”的求生提示,是凤娘与火娃子没日没夜熬制的传统膏药,是覃家有难时船工的不离不弃。这种“义”是“险山不绝行路客,恶水难挡渡河人”的生存智慧,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深情——家国不是宏大的概念,而是脚下的江、身边的人、手中的活计。

人性善恶的辩证书写,让情感维度更具深度的艺术表达。《神女》没有将人物脸谱化,而是展现了战争挤压下人性的复杂一面。赖成绪狡黠狠毒但会在日军轰炸时拉覃九河一把,附庸风雅却又为夺文物绑架凤娘母子;孙晓雯从爱笑的女学生到进入军统战后“像是被人施了巫术”的漠然转变,展现了战争对人性的摧毁。这些“灰色人物”的存在,让善恶不再是绝对对立,而是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的挣扎与变形。与之相对,凤娘的聪慧坚韧、秋芳的良善隐忍、余良仲的为官之道、陆祚孚的仁义商道,则如黑暗中的光,证明即便在最残酷的战争中,人性的善良与尊严仍可坚守。这种善恶交织的书写呈现出对战争的深刻反思:战争的伤害不仅是肉体的,更是精神的;而抗战的胜利,不仅是军事的胜利,更是人性的胜利。

人物弧光中的情感共鸣是情感维度的最终落点,也是《神女》留给读者的无垠馈赠。覃远蛟从求学少年到觉醒后抨击腐败,他的愤怒里有对救亡图存和美好爱情的渴望;凤娘从焦灼追问来处到平静面对轰炸的废墟,她的智慧里有对生命的敬畏、对和平的期盼;覃九河从坐镇信陵船社到独坐青石坝中间面对日军飞机轰炸,他的一言一行充满寸土不让的执着。这些小人物的情感与那个时代共振,让读者仿佛看到身边人的喜怒哀乐、挣扎坚守,而这恰是三峡儿女的共同记忆。正如《神女》所言“当归何处寻良药,独活此间有秘方”,这“秘方”或许是在苦难中不失善良,在绝望中不失希望,在战争中不失人性。

江河涛涛奔流,文脉延绵不息。叶梅是喝着长江水、听着船号子长大的,她以故乡之子的深情与文学赤子的执着,让三峡的抗战记忆在文字里获得新生。《神女》就像一座“文学富矿”,每一个维度都值得我们深挖细研。因此,《神女》的真正价值在于既回望过去,又立足当下,更启示未来——江河铭记一切,人民创造历史,文化永续文明。浩荡长江孕育璀璨文明,也催生着一代又一代人用坚韧、忠勇和包容书写时代华章,衷心祝愿叶梅创作的艺术青春永葆,为讴歌伟大祖国和人民创新创造,讴歌伟大时代书写更多的鸿篇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