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舒迪
学校：重庆市奉节师范学校附属小学
指导教师：唐玉容
外婆的老房子蹲在青瓦坡下，像枚被时光含暖的茧，而门前的李子树是茧上缀着的翡翠流苏。春深时花影漫过木窗，夏至时绿荫爬上石墙，那些被年轮打磨的枝丫与砖缝，总在风过时轻轻摇晃，把外婆的故事抖落在光阴里。
老房子的木门会哼调子。褪漆的门环是枚铜月亮，叩响时总带着拖沓的尾音，像外婆趿着布鞋从灶间走来的脚步声。门楣上的雕花已被风雨啃得模糊，却还固执地托着春天——清明前后，外婆会把新折的李花枝插在门楣的裂缝里，粉白的花瓣落在门环上，像给铜月亮镶了圈糖霜。有次我撞见她对着门环喃喃：“慢些老，等阿毛暑假回来吃李子。”门轴“吱呀”转动时，檐角的冰凌正滴着水，把这句话融成了春天的第一颗露珠。
李子树的根须在砖缝里写日记。灰褐色的树皮裂成不规则的地图，每条纹路都藏着阳光的指纹：三月花苞初绽时，外婆会用竹篙轻敲枝头：“别贪睡啦，阿毛要看雪落在绿叶上。”粉白的花便扑簌簌落满石台阶，像给老屋铺了张会呼吸的信笺；五月青李初结，她又举着竹竿转圈：“小调皮们，躲在叶缝里做什么？”青涩的果子便在枝叶间探头，蹭得外婆蓝布衫上都是细碎的香。最难忘是盛夏正午，她坐在树影里择豆角，豆荚“咔嗒”裂开的声音，和李子熟透坠地的“噗嗒”声，在暑气里织成了老房子的心跳。
西窗的玻璃是面时光透镜。窗棂的木格子被晒成浅褐色，玻璃上的水痕画着经年的雨路，却总在李子树开花时，把粉白的花影投在土墙上，像外婆年轻时绣的并蒂莲。有年深秋我趴在窗台上，看她在树下扫落叶，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里，忽然听见“咔嚓”轻响——她弯腰捡起根断枝，放在掌心摩挲：“来年给你做晾衣杆。”枝桠上残留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鬓角的白发间，像片迟归的雪花。
灶台的烟火气是李子树的回信。每当外婆把新摘的李子浸在陶罐里，灶膛的火光便会映红她的脸，糖浆咕嘟冒泡时，她总说：“甜要慢慢熬，就像日子要慢慢过。”玻璃罐里的蜜饯在晨光中透亮，倒映着窗外李树的新叶，仿佛整棵树的光阴都被封进了琥珀。而到了腊月，她会把晒干的李子干缝进棉布袋，挂在门后：“给阿毛装书包里，路上嚼着不犯困。”布袋在穿堂风里晃荡，蹭得木门“咯吱”作响，像是老房子在偷偷数着归期。
去年清明回老屋，木门的雕花槽里积着新落的李花瓣，李子树的枝丫正探过墙头，在废弃的灶台上投下细碎的影。我摸着砖缝里蜿蜒的树根，忽然听见风穿过空空的窗棂，带着细微的哨音，像外婆当年哼的那支没唱完的童谣。原来老房子的每道木纹、李子树的每片叶芽，都存着未说尽的话——门环记得外婆盼归的叩响，树根藏着她施肥时的絮语，连檐角滴落的雨水，都是时光写给岁月的情书。
暮色漫过石墙时，我看见李树的影子慢慢爬上老房子的瓦当，像个孩子轻轻搂住母亲的肩。那些会说话的风景从未真正沉默，它们把外婆的叮咛、牵挂与守望，都酿成了花开时的芬芳、果熟时的甜香，以及年轮里永不褪色的温柔。当我们学会在风声里倾听，在树影中驻足，就会懂得：最深的思念，从来不是说出的话语，而是风景里那些未曾落幕的时光，正带着爱的温度，在记忆里，永远轻轻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