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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登科:直击灵魂与精神的书写——雨田散文集《大地的时光之痕》阅读札记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蒋登科    日  期:2024年2月29日     






《大地的时光之痕》

雨田 著


我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阅读雨田的诗,90年代初和他相识,他的诗集《最后的花朵与纯洁的诗》收入我主编的“中国跨世纪诗丛”出版。算起来已经过去近40年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诗人,很少见到他的其他文字。不过,最近这些年断断续续地读到他在《人民文学》《作家》《上海文学》《四川文学》等报刊杂志上的一些散文随笔,好像发现了一个和雨田有关的“新世界”。尤其是最近读到收录这些散落在各种报刊杂志上的作品的散文集《大地的时光之痕》,才发现雨田确实有着诗人之外的另一面,有着诗歌之外的其他收成。


这部散文集收录在霍俊明、商震、郝建国主编的《“诗人散文”丛书》第四季。我知道这个系列丛书,一方面是对诗人散文本来比较有兴趣,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只要真正爱过诗歌甚至写过诗歌,即使他后来转向其他文体的创作,其作品也会与其他人的作品有所不同,里面一定有诗歌的气质;另一方面,我读过这个系列丛书中的一些作品,如诗人傅天琳生前编定的《天琳风景》,有一种特别的亲切与温暖,使我通过朴实的文字、点滴的趣事,对她有了更多元的了解。


雨田的诗不太好读,他的诗是智性的,很少表面化的感性抒情,这是他善于思考、敢于探索和创新的一种体现。诗歌的思想不能依靠说理来获得,必须采用一些特别的话语方式和表达策略。因此,在阅读的时候,自然也要求读者调动自己的人生阅历和思想储备。这样的诗是含蓄的,甚至是晦涩的,但我们不能说它们不是好诗。


在我看来,雨田的散文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他的诗的气质。


雨田的散文有着诗歌的风度,很少利用外在线索来设置作品的逻辑与走向,即使是带有记事性质的作品,也有一种内在逻辑,就是以诗人自己的思绪、情感、思想为引领。


《灵魂的湖》写的是白马湖,作者没有重点关注这个湖的大小、深浅,而是围绕湖畔走过的人物、湖畔留下的思想和文化为线索展开。于是,夏丏尊、丰子恺、朱自清、朱光潜、王任叔、匡互生等名字流溢而出,一股以人文和精神为核心的气息缭绕在文字之间。作者也发出感慨:“白马湖的真实吸引了那么多有个性的思想者和众多的名流。我想这辈子不来白马湖感受一下她的静态和风姿算是白活了一场。”“我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下弯下腰,然后掬起一捧湖水,一种无法说清的感觉不经意地在我的灵魂上重重地划出一道痕迹。”他所要寻找的是白马湖的“精神支柱”,“我想起白马湖边一溜烟儿地排列着的平房:普通,朴实,平凡和平淡。其实这就是它的主人一身难得的风骨和品格。”甚至在平常的月色里,也“浸满了那些传播真理、追求自由的人的真实灵魂”。我们读到的是作者的思考,这远远超越了表面的、轻飘飘的书写。


《阅读白玉村》写的是一个小村庄的变迁,在前些年的乡村书写中,这样的话题很多,这篇作品题材类似。但是,作者写得克制,很少铺排外在描述,而是将思想的触角伸得更远,在时间的更替中,历史地发现人的精神及其力量。《无言的城市》连城市的名字都没有提,我们当然知道作者写的是哪里,作品没有勾画现代都市的灯红酒绿,一直在追寻城市的文化血脉,在书写置身都市的作者的情感与思想变化。“我居住的这座城市是无言的,这不是无奈。我很清楚,无言的城市是存在着的。我明白自己作为诗人的无能很真实。然而,我更明白我的写作应该更明晰地达到自己要表达的目的。栖居在这座生灵注视着的无言的城市,风景倏然,我只能思想。”这种向内的体验,这种以自己的心灵与情感作为书写对象的表达方式,让读者也被代入其中,使作品有了新意,也有了深度。


《父亲的遗憾》通过父亲的经历,以酒为媒,写了一段往事,写出了父子之间的深情,写出了人生的“遗憾”——不只是与酒有关的遗憾。

其实,散文并不是那么好写的,无论在题材还是在主题上,作家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尤其是要调动知识储备、人生体验、价值取向,如果仅仅是写写表面上的事情,写写对象的外在形貌,而没有作者思想、灵魂的介入,那样的散文往往是缺乏灵魂的。


雨田的很多散文和诗歌有关,《大地的时光之痕》中有很多作品是谈诗、谈诗人的。这自然和雨田的诗人身份有关。在几十年的交往中,我感觉雨田是一个对诗歌和诗人近乎挑剔的人,能够入他“法眼”的诗人、诗歌并不是很多。简单说,他看重的诗人有天赋,他所喜欢的诗歌必须有思想、有灵魂、有精神,能够守住诗歌的艺术底线。因此,从他关注的诗人、诗歌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雨田的诗歌观念、诗歌标准。


同时,他又是一个很包容的人,当他发现一些有潜力的年轻诗人的时候,他会通过各种方式予以支持、扶持。就我所知,四川绵阳的很多年轻诗人在成长历程中都得到过他的关照,而在我需要了解绵阳一些诗人的相关情况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咨询对象必定是雨田。在文集中,我读到了多篇和绵阳诗歌、诗人有关的文章,如写杜甫流寓绵州的《姿态:学习杜甫》,关于青莲诗社的《精神的明灯》,评价廖淙的《呼唤记忆中的精神河流》,评价山禾诗歌的《精神帝国的守望》,评价白鹤林诗歌的《生命与精神中的诗句》,评价蒋雪峰诗歌的《倾听到一种声音》,评价江油诗人的《李白故里诗坛三剑客》等,也谈到了张怀理、袁勇、杨剑横、程永宏、张盛科、曾蒙、阿民、野川、无我、凸凹等其他地方的诗人。有些诗人并不是很有名,雨田关注他们,只是因为从他们的作品中发现了真实而深刻的感悟和思考,发现了艺术呈现上的独特之处。在这些文章中,我们也见到了雨田对人生与诗歌的理解和追求,概括起来就是:独立、独特。


在这部散文集中,有几篇文章值得特别关注,如《骚动的巴蜀现代诗坛》,记录了上世纪80年代以来四川诗坛的众多诗歌事件与人物;《精神贵族的梦幻与毁灭》其实是一组诗歌随笔,虽然时间标记为“某年某月某日”,但可以感觉到时间跨度是很长的,里面涉及到诗人的诗歌思考和心路历程,是我们打开雨田诗歌的有效路径;三篇《沈家村读书札记》,可以见到诗人对诗歌和诗坛现状的诸多思考。


作者在《精神贵族的梦幻与毁灭》说:“我的诗歌是在宁静中产生的,我热爱着古老的民族,我的血液里渗透了民族精神,正因为如此,我热情地献身于中国的文学艺术,从最深刻的无意识中渗透出与人类的一致性。”


“我的天性也许就是这样,我体味着别人无法体味的痛苦,但我并不悲观或失望,我对自己的价值充满了信心,在体味人间的痛苦时也体味着一份别人无法体味的厚重的爱。”


“我以自己对生活的真切感受写作,清清醒醒的,为人的灵魂的纯洁与精神的高贵而写作,这不仅仅是为期待唤醒自己,也渴望唤醒别人,唤醒无数个如同我们曾那样浑浑噩噩存在过的个体。以诗人自己的真诚,必要时献出自己的生命,把生活的真实、历史的真相和心灵的真相告诉每一个人。”


可以看出,作为诗人的雨田对历史、现实、生命、诗歌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思考,他不认可表面的、虚浮的书写,而是追求带着生命、温度、深爱的书写。


在雨田散文的字里行间,我们发现,包括生命、灵魂、梦幻、精神、思想等在内的词语使用率很高,而这些词语或许恰好揭示了雨田思考人生、现实的底线,也构成了雨田人生与创作的深度、广度和高度,给我们解读他的诗歌、散文提供了有效的切入口,同时留下了他所在的时代诗歌艺术发展的诸多信息。这些信息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会成为一种史料,为未来的诗歌和文学发展提供参照。因为,相比于单纯的描述性的散文,带有随笔性质的《大地的时光之痕》可以说是一本思想之书、艺术之书、精神之书,超越了表象,面对生命与死亡,直击灵魂与精神,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文字的享受,而且还包括底蕴的发掘和思想的启迪。


(转载《四川日报》2024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