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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幸福之路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余璟    日  期:2019年9月30日     

在渝邻高速公路开通之前,邱家河是一个几乎被外界遗忘的角落。

邱家河是生我养我的故土,位于铜锣山脉中段西侧的丘陵谷地,三条清水溪从大山深处涓涓淌出,从东、西、北三面汇聚到邱家河这爿古老村落的周边,最后一起流入御临河。邱家河是个典型的川东民院,它藏在沟谷丛林之中,举目千岭峻峭,俯首万壑纵横。在记忆中,通往邱家河的路可谓是百转千回,充满了崎岖和坎坷,无论前往周边哪个场镇,都要爬坡上坎,穿山绕梁,走上四五十里山路,交通极不方便,所以当地流传着一句谚语:“好个邱家河(方言音念huo),生在山旮旯(方言念ka guo),出门赶个场,来回走断脚(方言念juo)。”

我第一次离开邱家河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小学毕业要到乡场上初中,往返要走几十里山路。特别是冬天,家里常常要备一支长长的油筒,就是把几节竹筒中间的竹节戳穿,然后向里面灌满洋油,再用火纸或布条搓成一根长长的灯芯,用油浸湿后塞进竹筒里,点燃作为出行照明的工具。每天早上鸡叫三更,我们几个山里娃就各自举着熊熊燃烧的油筒爬行在蜿蜒的山路上,直到翻过几坡几梁,一口气爬上高高的洞子口岚垭,这时天才微微发亮,我们便把油筒藏在山边的草丛里(等到放学后再来取回),然后扯伸脚杆跑上一个多小时,才能气踹嘘嘘抵达学校。每天放学回家也是顶着星星、戴着月亮,顺着十里八弯的山路“摸夜螺丝”回家。这样两头摸黑,一摸就是三年。那时我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努力读书,尽快跳出龙门,再也不想走这“鬼”山路了!

初中毕业后,我以全区最好的成绩考到了当时的江北县第一中学念高中。学校地处北碚区嘉陵江边的水土镇,从邱家河到水土有上百公里远,路上颇费周折,先要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再中转三四次车,如果一切顺利,路上至少要耽搁一天时间。那时,大湾场是个死角,全乡只有一条断头路通向五六十里路以外的210国道,而且是一条曲曲弯弯的盘山公路,车子穿行其间像是在悬崖边上跳舞,从大湾到茨竹镇每天只有早上一班车。当时为了赶上这班车,父亲总是举着火把半夜送我到大湾场来,每次到达大湾车站时,车里面都早已挤满了人,有的甚至是前一天就来把位置占好了。为了不误车,好多次我都是踩着父亲的肩膀从车窗硬塞进去的,还有几次是爬上车顶,和许多鸡猪鹅鸭等货物挤压在一起,两手死死抓住货架上的铁栏杆,一路上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几乎要等上近两个小时才能到达茨竹镇,然后再转乘其他车。一旦这班车赶掉了,就只好等到第二天了。有一次,我好不容易赶到了县城两路63车队,车站挂出消息,说两路县城到水土镇的公路因天雨塌方中断,何时恢复通车不知道。我顿时一片茫然,感觉天都快塌下来了,万般无赖之际,我贸然决定第一次乘车进重庆城,绕道观音桥,步行到牛角沱,再转乘去北碚的车到施家梁,然后坐嘉陵江渡船到达水土,途中经过两天的折腾,终于回到了母校江一中。谢天谢地,那天晚上,当我迎着凛冽的寒风在嘉陵江大桥上彳亍徘徊、不知所措的时候,巧遇了一位正在重庆打工的初中同学,他下班正好途经嘉陵江大桥,一声亲切的呼唤和一个意外的拥抱,顿时温暖了我孤独凄凉的心,那夜是他热情地收留了我,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

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大学毕业,我又被分回了大湾中学任教。通往大湾的公路还是那条一成不变的老路,弯弯拐拐,坑坑洼洼,一路颠簸晃荡,一路尘土飞扬。老街还是那条老街,破破烂烂,肮肮脏脏,到处零乱不堪。周末,我也常常沿着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羊肠小道回到邱家河,山还是那些山,河还是那些河,只是院子越来越空寂,老井越来越干涸,姑娘小伙越来越少,老人们的叹息越来越沉重。在大湾中学工作的那些日子,每天除了教书和写点酸不溜秋的“歪诗”,就只剩望着那巴掌大块天发懵,我实在看不到一点儿人生的希望,沮丧透顶。一年以后,我毅然决定再次离开了大湾场,也离开了老家邱家河,我成了大湾中学第一个停薪留职下海的人——准确地说,我选择了逃离。

沧海桑田,岁月如梭。时间转到了2004年7月,通往小平故里的渝邻高速公路,终于在邓小平同志百年诞辰之际通车了。作为国家高速公路网G65线的重要组成部分,渝邻高速公路从邱家河的边上穿过,它顺着铜锣山的西槽一路穿山跨河,像一条笔直的玉带,向北连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钢城”包头,向南通向烟波浩渺、波澜壮阔的南海之滨的“海上明珠之城”茂名,成为中国西部贯通南北的重要交通走廊。渝邻高速公路一路穿云破雾,腾挪逶迤,龙行千里,串起锦绣如云,一展万千气象,邱家河终于从亘古蛮荒的睡梦中醒来,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群峰沸腾,万山磅礴。这些年,在渝邻高速公路两旁,原来那些破旧、低矮、杂乱的老屋,一夜之间已被青砖、粉墙、红檐、碧瓦的巴渝民居所取代;原来那些贫瘠、萧条、凋敝的小山村,也变成了一个个干净、美丽、富裕的新农村;原来那些荒山秃岭、乱石圪垴、不毛之地,也正在被一个个绿色生态园、特色观光园、休闲农家乐所替代,什么大湾的毛哥生态园、金安的桂禾花仙谷、高嘴的花漾渔村、古路的盛世花都、统景的印盒李花等等,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原来那些瘦如枯藤、蜿蜒崎岖的泥泞小道,也早已被一条条宽阔平坦的水泥路所代替。记得几年前我写过一篇散文叫《赶婚礼》,讲的就是二师兄的儿子娶媳妇、我自驾车去吃喜酒的经过,二师兄家住在渝北、邻水和长寿三区县交界处的大山深处,原本以为从渝北城区驾车沿渝邻高速路到大湾场,停车后起码得再翻山越岭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结果在大湾出口下了高速路,一块路牌指向了周边的各个乡镇,一条宽阔平直的草油路直通向二师兄家的院坝,整个行程不到四十分钟,简直颠覆了我的想象。那篇文章后来被《散文选刊》2012年第4期刊登出来了,并选入了2012年《中国最美散文》一书。

大湾场,曾经作为渝北区北部最边远偏僻的农村乡镇,随着渝邻高速公路的开通,一下子纳入了“半小时渝北”经济圈,原来破旧不堪的老街一下子遁入了历史的记忆。如今的大湾新街早已脱胎换骨,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一条条商业街宽阔明净,一排排门市整齐归一,一个个商场琳琅满目,广场、办公楼、居家小区、学校、医院科学布局,红花绿树点缀其中,每一处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通往周边的公路四通八达,街上到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片繁荣的景象。重新规划整治的河道宛如玉龙缠绕,虹桥卧波,清流婉转,日夜不停地奏唱着时代的新曲。歌飞青山,画落碧水,美丽的新街犹如一轴多彩的油画。我原来工作过的大湾中学也已易地重建,她位于场镇西边的山峁上,峨冠高峙,黉宫崛起,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在蓝天下熠熠生辉。现在学校环境优美,老师们都有小轿车,平时家住城里,每周只需二三十分钟通过渝邻高速公路,轻松往返于城市和学校之间,工作像旅游度假,人人过着神仙眷女般的生活,原来千方百计想通过各种关系调进城区学校工作的人,现在打死也不愿意离开,风云一瞬,真是天差地别呀!

就在几年前,从渝邻高速通向邱家河的山村公路,绕过几道梁、拐过几个湾,如彩虹般延伸到了我老家的院坝边。从渝北城区两路回到邱家河,原来至少要一天的时间,而今也就顶多半个小时、一杆烟的功夫。遇到老家的乡亲们办大酒小席,就是菜已端上桌子,我才从城区驾车出发都还来得及。我舅舅家住四川省邻水县城,曾经一次因工作忙忘记了他的生日,直到中午十一点多钟才接到电话叫过去吃午饭,于是我放下工作,通过渝邻高速公路打的前往,结果赶到邻水县城不到十二点钟,这要在以前,那简直不可思议。

现如今,一辆辆漂亮的小车如鱼群般游回了邱家河,一声声响亮的汽笛打破了山乡的沉静,天南海北的游子重新聚集到了一起,策划土地承包、规划新农村建设、发展特色经济……祖祖辈辈居住邱家河的父老乡亲连做梦都不敢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正在如闪电般不断刷新人们的记忆。

美丽高速,成就梦想。而今,在邱家河的周边,在渝邻高速公路的两旁,在渝北区的整个北部山区,一张张密集的公路网已连通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飞转的车轮正载着山里人的希望、载着家乡人民的梦想,一路驰腾在通向幸福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