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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体标志及其流变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斯原    日  期:2019年6月25日     

诗体指诗的外部表现形式,从大体公认的角度来讲,有三个指向:一是听觉的,指诗在歌唱、诵读时声音的节奏、平仄、音韵、对仗等;二是视觉的,指诗在阅读时文字的多少、诗行的长短及其排列、组合样式等;三是知觉的,指诗之用语的独特、趣味、精妙、张力等。

完整来说,诗体应当包括以上3个指向的全部,就像人体包括身高、胖瘦、长相、气质等等一样。但我们的前人往往用一个简洁办法,即诗体标志办法来辨别诗与非诗,到如今仍然不能完全摆脱之。这办法很省事,同时存在明显弊端。就像古代“环肥燕瘦”把胖瘦作了美女标志,或如今天女孩子找对象把身高作了佳婿标志一样,时尚倒是时尚了,却容易掩盖别的方面,由此造成的不如人意想来不在少数。

一,中国旧体诗的诗体标志——韵

中国旧体诗指中国最早的诗产生以后至新诗出现以前这段时间的诗歌,包括古体诗、近体诗、词、曲、古代歌谣等等,当然原则上也应包括新诗出现后至今仍有不少人所写的旧体诗,时间已有数千年之久。旧体诗最早和歌结合在一起,可唱可诵,导致诗体指向突出了音乐和听觉因素,尤其是近体诗的律、绝在节奏、音律、平仄、对仗等方面都形成了严格规定和普遍认可的习惯,使音乐性似乎成了诗之为诗的第一和本质特征。而其他两个指向被遮蔽了,成了隐藏指向。

更进一步,旧体诗在全部听觉因素中尤其看重的是韵。也难怪,从上古诗歌、原始歌谣以来,从《诗经》《楚辞》以来,全部旧体诗几乎没有不押韵的,民歌也几乎没有不押韵的。对此章太炎用8个字加以概括,谓之“有韵为诗,无韵为文”(《国学概论》),有韵无韵成为区分诗文的准绳,韵成为诗体的标志。而节奏、平仄、对仗等听觉因素,旧体诗虽然也比较看重,但远远赶不上韵。

以韵为标志有其内在合理性。一来韵可以使诗歌的唱、诵顺口悦耳,和谐动听,容易记忆和背诵。二来韵这种标志的掌握简便易行,是不是诗体一听便知。从诗歌创作和发展的实际看,以韵为标志对于中国诗歌继往开来,为群众所喜闻乐见,便于横向传播和纵向继承等起到重大作用,就中还建立起“韵律学”等专门学问。数千年来,诗韵滋养着我们精神世界的美妙旋律,使众多诗词曲赋成为代代传唱不息的田园牧歌。

但以韵为标志并不科学。存在明显矛盾:有韵的不一定是诗,因为有的不具有诗的内容;无韵的不一定不是诗,特别在当下,有人对公开发行的官方刊物进行统计,所发表的大部分诗歌,有的达到80%以上不押韵。

二,中国新诗的诗体标志——行

中国新诗的产生是一场革命,它作了中国文学和现代社会革命的先声,并伴随之一同生长发展,至今已经整整百年。革命打破了旧体诗以韵为标志的种种诗体要求,诚如胡适所说“不但打破了五言七言的诗体,并且推翻词语曲谱的种种束缚;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长短;有什么题目,做什么诗;诗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谈新诗》),从而也打破了田园牧歌。韵这个诗体标志,很快摇摇欲坠,逐渐被人们放逐。那么还能否简便区分诗与文呢?

中国旧体诗尽管内在地含有行的概念,但由于种种原因,其书写原来是不分行的。新诗产生伊始,在高举“诗体大解放”旗帜的一代诗人胡适影响下,少数具有先锋意识的诗人有意识地抛弃了旧体诗的诗体,同时无意识地引进了西方诗歌分行书写形式,创作、发表、出版了一批白话新诗,紧接着许多人追随、模仿,新诗很快蔚然成风。人们发现引进分行形式,简直是“瞎猫撞到了活耗子”,抓住了诗体建设的一个关键。确实,分行这种文字特殊排列形式对于诗歌建筑美、绘画美、音乐美的营造起到了恰到好处的作用。分行,似乎一下子就分出了一个摇曳多姿、丰富多彩、气象万千、美轮美奂的诗的世界。在新诗影响下,旧体诗也开始分行书写,强有力昭示了分行的巨大作用和特有魅力,它似乎在一个晚上彻底改变了诗的面貌。

新诗的分行书写顺理成章地创造出了它需要的新的诗体标志——行。行很快取代韵成为区分诗文的准绳,即“分行为诗,不分行为文”。人们发现它比诗之标志的“老领导”韵更好掌握,不但像韵一样简便,韵是一听就知,它是一看便晓,而且在诗歌从以唱诵为主向以阅读为主转变的现代,行的出现可谓应运而生。行更加宽泛,可以克服上述韵所带来的矛盾,不管押不押韵,只要分行就是诗,而行本来在旧体诗中就隐形存在,只是没有写出,写出并不难。

但以行为标志也不科学,旧问题解决新问题出现:分行的不一定是诗,因为有的没有诗的内容;不分行的不一定不是诗,最明显的是所谓散文诗,不分行,但你能说它不是诗吗?之外还有一种不分行也不叫散文诗,就叫不分行诗的,其作者似乎似乎赞同分行是新诗最后一个镣铐。

三,中国今后的诗体标志——无或多元

诗歌是时代的产物,近数十年来中国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不可避免地影响到诗歌。举其要者如旧体诗东山再起,大有与新诗平分秋色之势;新古体、老干体等体式登堂入室,愈演愈烈;格律体新诗浪潮重掀,挤占、扩展自己的立足之地;自由诗花样繁多,先锋、现代、后现代旗帜林立;低俗诗、垃圾诗、口水诗、淫秽诗、梨花体、羊羔体、乌青体等等轮番登场,热闹非凡,等等。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持续加强,这一变化态势必将愈加强烈,而不可扼止。

在这一新的社会及诗歌自身巨大深刻变化背景上,诗体标志问题必然也会相应变化,那么今后的中国诗还有无诗体标志?还要不要诗体标志?如果有和要的话,它会是什么?诗的问题历来众说纷纭,不论什么问题从无完全一致意见。即如上面所谈两个诗体标志,也是多数人之共识,而不是所有人的。当下关于诗的争论是所有文体中最多最激烈最为复杂者,更不可能完全一致。说到诗体标志问题同样难以形成共识。

有没有问题按当下呈现的态势看,多数人恐怕不会赞成其有。尽管原则上大家都承认只要是诗就应有诗的内容和形式,但说到以某个东西为形式的标志,大都会认为多此一举。只拿占统治地位的自由诗来说,他们从内容到形式都强调自由,连诗体标志是不是个问题都懒得考虑和研究,在他们看来与其讨论这毫无意义的问题,不如去写点好诗出来。如果认可了这一态势,今后诗体标志问题就是一个字——无。

但这不排除少数人坚持认为诗体标志是显示诗的特征,区分诗、文的便捷办法,进而认为标志与标准、规矩等概念相近,不论什么东西都应当有标准,诗何以例外!具体到标志是什么,少数人也不可能形成统一的共识,倒很可能各有各的标志,出现多元标志。

1,坚持认定原有标志,或韵,或行。对于它们带来的所谓矛盾,以区分诗体与诗意的办法轻松处理。以韵来说,“有韵为诗”的诗是指诗体,有韵的即诗之体,无韵的即非诗体,至于是不是诗,除了看诗体以外还要看诗之内容。行的问题亦如是。此原以习惯于韵、行标志的人坚守。

2,退回到格律标志。以韵或行为标志其实是从格律上进了一步,从繁到简。既然这样有问题,干脆退回去,还是以格律为标志,从简归繁。此原由东山再起、迅猛发展的旧体诗阵营和一直以来不懈坚持的格律体新诗阵营的人尊奉。

3,进一步或变一下,推出新的诗体标志,诗语或节奏。诗语是诗体三个指向之一,如果以诗语为标志,可以排除韵、行标志带来的一些矛盾,不管韵不韵,行不行,只要是诗语的就是诗,不是诗语的即非诗。赞成这个标志的大体是既不同意韵和行,也不同意格律但同意诗语与散文语不同的一班人,如像上述刊物中人。节奏是对听觉起作用的一种,像韵一样,也是诗之音乐性的一个重要指向,鉴于韵事实上已被大部分诗人抛弃,提出节奏可能会有一定相应。特别看重节奏、音节、音步、音组、音尺、音缀、音律、顿、节拍等概念的人,可能会倾向之,然后内部再发生细的争论。诗语是进了一步,节奏是变了一下。行,看来不是最后一个镣铐,诗语或者节奏才是。如果真的什么镣铐都不要,那么发展到极端,我们将不能区分任何事物。

4,彻底颠覆诗体标志思想,不再谈论此问题。诗当然有其体,而体一般由多个因素构成,其中主要的可能会作为标志,但不应统一,应因人而异,甚至因诗而异,每首诗都有不同于他诗的诗体标志。很新颖,很解放,很自由。诗体愈多,诗体标志便愈复杂。但诗体标志应是所有诗或缩小到部分诗的共性,如果缩小到每一首诗,那就完全成了个性,只有个性没有共性,这样的东西其实是不存在的。九九归一,这其实回到了无标志。

究竟如何,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