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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草海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邹安超    日  期:2019年4月11日     

雨一直细密地下着,世间水淋淋一片。

此间,是立秋前的时日,红土高原的雨比平坝来得温婉细腻,绵绵柔柔,朦朦胧胧地把这里的土地慢慢浸透,慢慢滋养。无数的裸子植物,被子植物……它们不分属种地在乌朦山区的各个角落扎了根,高高低低,疏密相间地茁壮成长,释放出绿意盎然的润湿,人们便尽享被翠和绿包裹起来的安逸和宁静。

于是,逶迤的山峦掩映在密密雨丝之中,给人水墨山水的雾蒙美感。

这样的景致,与江南烟雨一样,像现代朦胧诗那般“不即不离,捉摸不行”的隐约婉转,如诗,也如画。

细雨中,在黔西北威宁的任一地方,总会让每一个到访者心生一丝欲望,无论是在石门坎的行走,还是中水遗址的停顿,或者去彝族向天坟叩拜,又或是在民族风情浓郁的大街上徜徉,彳亍,厚重与古老并存,空灵与纯粹相伴,以此,才让这与世隔绝的净美之地有了韵味悠长,有了水意浸润心田的曼妙,有了寻幽消夏纳凉的惬意与轻快。

汽车顺一条窄窄的街道穿行,下车后又顺窄窄的巷子走向景区大门。青石板铺陈的街面,木板夹杂砖瓦的穿斗屋衬托出江南灰白黛瓦的淡墨气息,古镇的风味,水脉的镜像,时光的回转,都浮现脑海。

雨丝轻柔地飘,飘至脸上,又悄无声息地滴落于地,想用手掌挡挡,又觉不妥,便撑开花雨伞,立即想起江南的丁香姑娘,她是否如然地在雨中行走,又是否如我一样坦然地朝向前方的终点?如果,把戴望舒的《雨巷》比作是一阙江南烟雨凄美的唐诗或是宋词,那么今天的我们,行进在同样被烟雨打湿的窄窄巷道,既无彷徨,也无愁怨,怀揣的是盎然的期许,这样的意象,或许应是一首现代朦胧诗的代表。如果,这会儿,有舒婷在就好了,她是不是会写出美得让人惊诧的语句来,可我,只能任雨飘拂着,除此,也表达不出什么。

天空如一台硕大的织雨机,不断纺出轻柔的雨丝,如丝帛般悠扬地触摸到街面青石上,又被石板的强硬阻扰,几分缠绵,几分剥离,湿,便铺展开来,此时的威宁,那水墨镜像,更有风姿和绰约了。

踩着被湿抚慰过的青石板,《雨巷》中的诗情画意更加浓郁地浮至心间,前方的草海,能给我怎样的惊艳?盯着被雨丝轻吻过的双脚,一步一步迈向有高原三大湖泊之称的“草海”。此名,便给人无限的欣慰和想象。有“草”,有“海”,既显生命力又具博大宽广之地,落于高原之上,草与海是怎样的相融相嵌?

轻飘飘的雨,拂在伞布上,等候许久凝结成水滴,挂在伞沿悬而不掉,轻轻一抖,便“濑濑”地撒落一地。一下有“行人撑伞雨中过/半斜半掩微笑着/风吹雨珠落一地/地面未干又一批”的美妙。云贵高原的八月,风不轻也不硬。雨柔风淡,花香情浓,又伴有湿湿的水脉气息,世界空灵而干净。

紧趋几步,有高原特色和民族风情的“草海风景区”大门被细雨裹挟着,肃穆,静寂,厚重,大气,把高原的民族元素,彝、苗、回多个民族的况味暴露出来。哦,贵州这个多民族相聚的省份,确实是一个极具风情的美妙之地呢,想起那些歌舞,那些赛事节日,那些神秘又古老的民俗,复又兴奋起来。各种手工艺品,民族服装,杂耍,撩花了人眼。有几条民族风味的大摆裙吸引着目光,几步上前,试探地问起老板的价钱,老板出的价与心里想象的价差太大,转身便走,心里却有些欠欠地不舍得。夫看出我的心思,那么多裙子了还买?便一下切断依恋的情怀。

忽闪地,眼前冒出一片花海。花儿,是自然的娇子,也是草海的宠儿。金灿灿,黄澄澄,一垅接着一垅,一排接着一排,没了节制漫无边际在天地辅展开,延伸到天边那翠绿碧蓝的苇丛里,便有了黄与绿的交织,绿与翠的穿插,自然的随性,原野的气息,尤其在一条宽阔的木质伐道引领下,东弯西拐,拐过一个堰尾又一个堰尾的沼泽,万寿菊便笑眯眯地在眼前了。水与苇丛,花与金黄,雨丝与花折伞;穿梭的人流,往来的船只;吆喝声,伐桨声,船尾拍打水体的沉闷声,码头情愫一下把水乡的风情激发出来。穿着各式民族服装的彝、苗、回族达人们,他们穿红戴绿,吹箫拿笛地或唱或跳,或歌或舞的欢畅,更点缀出草海烟雨朦胧卓越的妩媚来。

跳上木船,“船行烟波上,人在画中游”的画面,就随着竹篙的一杆一杆撑出而缓缓舒展。水乡船舶的慢悠悠,摇晃晃,被惊扰的水鸟倏地扑腾飞跃,正在休憩的鱼儿突然被打扰,苇丛深处,郊野横生的水墨画感随船娘深一下浅一下流出浪漫的动感。长长的竹篙,在空中停顿片刻,向不见底的水中插去,挑逗起水底污秽的泥垢,但敌不过清澈湖水的洗荡,只冒出浅灰的一带浊浑,又慢慢被宽阔的湖水包容和接纳,再释放出清亮透明的波浪。再有密集的苇丛,伐开的船道,望不着边的苇草,疑是走进烟波浩淼的江南水乡,真想放开嗓门吼几嗓。

迷藏似的伐行,让我们得意地东张西望,此时的心境,个个如童话仙境中的隐士,有隔离时空和浮华世界的超脱之感。

同行的男士,把尖锐的目光盯向苇丛中躲闪的鱼儿,搔首弄姿作着准备舍身扑鱼的姿势。可茂密的水草和齐头高的苇丛,给鱼儿们一个安身立命隐遁潜逃的遮蔽之势。看似憨态可掬的鱼们,闪眼功夫,便身影全无,留下男士们唉声叹气的自责和怒骂。这样的景象周而复始,于是,更多的是给美眉们留下的笑谈。

几番下来,欢笑渐行渐止。天空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念头,两旁笔直的苇草向后退却,草海的宽广与深邃,静谧与迷蒙,将人的愁绪慢慢拂去,轻松和淡然悄悄从心底升起,淹没了世间所有的喧嚣与仇怨,人有些发呆起来,一切又恢复草海本来的平静,除此,就是悄悄飘拂的雨和幽深靛蓝的湖水,还有带着湿漉漉的空气。

船向草海腹地行进,水深在不断加强,苇丛在慢慢稀疏慢慢消失,伴之而来是更宽广更浩淼更幽蓝的湖面,在薄雾般的雨丝映衬下,更加静谧和安详。而我们的小木船,却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轻盈,似飘落水面的一片叶子,随波逐荡。大家一致要求船娘停歇下来,于是船儿悠闲、自在地泊在水面,清清爽爽,了无牵挂。

一切都随意起来,正是这份随性,突然间心底冒出一种感受:随遇而安!

感谢高原的雨,感谢澄明的湖水,让心归于宁静,找到一块栖息的净土。

看着平静的湖面,波澜壮阔地连接着地平线,高远深透,尽管有雨丝袅袅袅娜娜而入,但水的浩淼,使其微不足道,击荡不起丝毫的波澜。远远一望,仍旧平静,仍旧安详,只有水丝的牵牵绊绊使水面空蒙,更增加草海的烟波浩淼和神秘美感。此时,沉于船下水深处的水草清晰地映入眼帘,这是草海珍藏的珍宝,迫于视角的短兵相接,草海不得不羞答答地把他们呈现出来。隔水相望,水草们精神抖擞地昂着头,直直地向水面延展,尽管他们终身也无法将头探出水面,但依旧坚持不懈地向上,再向上。他们是马来眼子菜、菹草、苦草等水藻,最多的应该是苦草,这些水中娇子,在光照不足,通气不畅的水体里,他们是怎样完成生命里程的新旧更迭,吐故纳新呐?又是怎样的忍辱负重,甘于奉献的呢?他们既要吸收水中污秽,还要默默地充当湖泊各种生物的“造氧机”角色,为水体中的生灵提供出生长所必需的生命能量——溶氧。

这是自然的神奇,万物的福祉。有了她们,草海才永远的干净和清粼粼,世界才永远的和谐平安。

同样被埋水体中的还有那些不知名姓的魂灵。无法想象,清道光二十七年,在两百多年前,这里会是一个村寨星罗棋布人烟稠密的盆地,要不是连续的霪雨绵绵,引发山洪暴发,四周的山体滚石和泥沙飞流而致堵塞,猛兽般的水将他们的魂体摧残和掩埋,从而时过境迁地,这里有了浩瀚的水体——湮塞湖“草海”。当我们赞美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和“翻江倒海”的地壳运动时,称其为神奇和伟大,可美景之下,又掩埋着多少的痛苦与涅磐?

此时,心中有了敬仰与赞美,对自然,对人类。为表达畅游草海爽朗的心境,同行中有歌唱爱好者,他们哼唱起“洪湖水,浪打浪”的曲子,歌声清脆纯美,引发湖中同游者的应和,你一句,他一句,不见船只,只闻歌声,很快草海便成歌唱的大赛场。尽管无人指挥,无人领唱,却有着多声部的韵律和美感,与草海周围的一切天然契合。此情此景,湖,便成和谐之声的参与者,船和船上的人,便是和谐号中的畅游者。

在歌声伴奏下,船如梭子似地滑过湖中茂密水草,这会儿,本在默默奉献的水草们,被强大的水压惊扰,也勇敢地摇曳着柔媚的腰身,密集而井然地招手抑或挥手。

有了轻快的心境,再看周围环绕的山脉,黛墨的森林屏嶂,绿绿翠翠地将草海紧紧拥抱,她碧蓝如玉,温润清澈,如一颗明珠,安宁地被抚慰着,被高原宠爱着,由此,才有她风情万种的面容。

于是,我明白了“草海”之含意:湖之水草,他们如虔诚忠贞的守护神,默默地充当着水中英雄,湖泊的庇护神,给山增加着情韵给水增添着秀色,如生活在这里的各族儿女,千百年守护着这块用多少生命换来的净美之地一样,他们之间的爱恋,如大海般博大和宽广,如海水般深情和浓厚,生生不息,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