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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千古之吟

——简谈黄中模《毛泽东咏雪词〈沁园春〉词话》的价值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斯原    日  期:2019年4月11日     

 

黄中模的学术定位应是国际知名楚辞研究专家,他从1981年出版与楚辞有密切联系的《郭沫若历史剧〈屈原〉诗话》为发端,涉入楚辞研究的历史长河,一发不可收,在其中披波斩浪,畅游20多年,发表、出版研究成果200多万字,同时从事了大量有关楚辞的教学、论争、组稿、编辑等工作,在国内外有较大影响。

不但如此,他对文学、文化广有涉猎,不时推出一部部有价值的学术专著,我们所看到的他由山西人民出版社重新出版的《毛泽东咏雪词〈沁园春〉词话》(以下简称““毛词””、《词话》)就是这样一部专著。此书至少有三个方面的价值。

一、史料价值

“毛词”政治性极强,艺术性极高,当年在重庆发表后立即激起的轩然大波,是当时国际国内复杂政治形势和国共两党斗争的一个集中反映,是“重庆谈判”期间及其以后一段时间国民党御用文人和进步人士在文化战线角逐的焦点和中心,成为后来内战的前奏曲。因此详尽发掘、占有与“毛词”有关的资料,不但对“毛词”研究而且对抗战胜利后到解放战争爆发前那一段历史的研究都有重要意义。

黄中模做学问,一向重视收集、整理、鉴别资料,让事实站出来说话。难能可贵的是这部《词话》1983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后,他仍然不断关注新出现的相关资料。实际上这些年来,由于许多秘密档案的解禁和公布,海内外“毛词”研究范围的逐渐扩大,新的资料的确是层出不穷的,黄中模对它们一一细心收集,深入研究,使重版的这部《词话》资料更加详实,论述更有说服力。

你知道“毛词”作者对这首得意之作一共手书了几种吗?到目前为止黄中模收集到的是10种,他不但把这10种手书的影印件附录书中,而且对每一种的来龙去脉加以考证、评说,读来饶有兴味。你知道“毛词”的唱和词在当时有多少吗?《词话》中点到的国民党御用文人攻击“毛词”的唱和词共30首,进步人士进行反击的唱和词共21首,他对前者的7首和后者的12首作了详解和评价,一一读去,妙不可言。可以这么说,有关“毛词”创作、抄赠、发表的时间、地点及其背景,围绕“毛词”展开的尖锐复杂斗争的资料书中应有尽有,十分珍贵。

肯定《词话》的史料价值,不等于说它仅是一本历史资料。事实上作者对史料的公布、展示和汇集,始终与深入的研究、评说和论证联系在一起,体现了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辨证思维基本方法。这一点从《词话》内容编排次序上就可明显看出。它先分析“毛词”面世前风云多变的政治时局,再介绍“毛词”抄赠、传播、发表及引起正反中多方面强烈反响的情况,引伸到国内外“毛词”研究的状况,一直触及到当前学术前沿,这里用了一个小标题叫“现在还有什么分歧?”通报有关动态。书的前半部基本上是从“毛词”本身及其引发的斗争以及“毛词”研究产生、变化、发展的过程来加以考察。而书的后半部主要是在上述考察的基础上,通过对“毛词”政治、艺术价值的分析,特别是对其众多正反唱和词的释评揭示出“毛词”及围绕它展开的这场斗争的本质和规律。这样使读者既扩大了眼界,又加深了理解。

二、研究价值

上题所讲史料价值已经涉及到研究价值,不过以前者为主,侧重的是“史”,本题专讲研究价值,当然也会关联到史料价值,强调的是“论”。

“毛词”从最初的传抄到公开发表后,很快引起轰动,长期受到专家学者的青睐和好评,被认为“睥睨六合,气雄千古,一空倚傍,自铸伟词”,是中国词史上前无古人的一首绝妙好词。其独特历史政治意义和卓越艺术创作成就,使注家蜂起,不绝如缕,但各有所见,莫衷一是。因此准确阐释词意,合理发挥其重要意义应是“毛词”研究最基本的内容。

《词话》对“毛词”的研究有三个特点。

一是博,即在博大厚实的背景上加以论述。匈牙利著名文艺理论家卢卡契曾提出“内涵整体性”原则,认为每部文学作品虽然只能反映具体、个别、有限的社会生活图景,但却与社会生活整体有机联系在一起,是被生活固有的逻辑所规定的。《词话》根据这一原则,把博大厚实的社会生活背景及其逻辑作为“毛词”的客观规定,从宏观上对其本质和规律加以把握,使立论之据更加充实、有力、无可置疑。这背景包括“毛词”产生的历史条件,“毛词”发表后引起的对之“围剿”和反“围剿”的激烈斗争,中国文化和文艺思想的优秀传统,毛泽东本人的人品和风格等等。读罢黄中模的论述,掩卷沉思,可以说不了解中国历史,不了解中国文化,不了解中国革命,不了解毛泽东这个人,就读不懂“毛词”。

二是深,深在既用中国传统诗词艺术的规律,又用国际上流行的新的文艺理论来阐发,使见解更加深刻。前者黄中模得益于长期进行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研究而积累的功底,紧紧抓住被称为中国诗词学精华的“意境”理论对“毛词”深入分析,认为它“写尽了雪的形象美、雪的意境美、雪中人物的内在美,构成了一副纵横千古、驰骋神州大地的雪的意境和人物画图”。另外他对“毛词”突兀笼罩的起句、气机流动的衬字、泉流归海的结句的分析和研究,既引述历来词家主张,又指出“毛词”的继承和发展,令人有深掘细究之感。后者则内在地体现了除上面提到的“内涵整体性”原则外,还包括英国当代艺术理论家克莱夫•贝尔提出的文艺创造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的观点,美国美学家苏珊•朗格认为文学文本是“生命存在的形式”的观点,德国阐释学家伽达默尔主张历史视野和现代视野相融合的阐释方式,以及德国接受美学理论家伊瑟尔提出的“召唤结构”理论,大大增强了研究的理论性和前沿性。如“召唤结构”理论在《词话》中就十分明显。该理论指优秀文学作品中存在着引动和吸纳读者参与创造的结构,众所周知“毛词”面世后,立即掀起正反中多方面的唱和波澜,引发长时间的“毛词”研究热诚,后来竟至发展到群众性的阅读、朗诵、演唱狂潮,这种情况的出现除了历史的政治的原因以外,恐怕也是“毛词”的“召唤结构”所导致。《词话》以“毛词”为经,以众多唱和词为纬,穿插海内外“毛词”研究的新材料新观点,站在当代接受美学的高度条分缕析,形成了新的接受与理解“毛词”的参照系,使“毛词”研究在文艺美学和接受美学方面深入发展,达到更高的境界。

三是新,即在论述与阐发方式上大胆创新,另辟蹊径。《词话》突破了人们习以为常的“注释加评析”传统方式的束缚,采取标题设问或立意,依题撰文,环坏相扣,层层递进的论著式写作体系精心谋篇布局,从而使庞杂多端的内容形成一个有机整体,在突出学术性的同时增强了可读性。设问的如“一阕《沁园春》为何激起千层浪?”“毛词为何能‘风调独绝,自铸伟词’?”“咏雪词的‘底子’是什么?”“现在还有什么分歧?”“谁是风流人物?”等等,一下子就把读者抓住,非读下去搞个明白不可。立意的如“雷惊天地与鸦鸣蝉噪”“崇高的礼赞”“胜利的预言”“词林对垒中的一枝响箭”等等,形象、明确,便于读者和研究者快速翻找有关内容,反复阅读、使用。

三、治学价值

上述二题,详实占有材料和准确阐发观点,实际上已体现了《词话》的治学价值,不过它还有多方面可圈点借鉴之处,在此我想专讲一点,即开口与挖掘的关系问题。

做学问历来讲究开口要小而挖掘要深,即鲁迅先生强调的“选材要严,开掘要深”。《词话》对此不啻极妙佐证。开口,只不过是一首词,区区百把字,似不可再小;挖掘,则深到了政治、历史、军事、文化,深到了与这首词有关的大小事件的细枝末节,深到了海内外对这首词的种种不同态度和各方面的研究成果,从而洋洋洒洒形成一部20余万字的巨著,可谓深有所得。在中国诗词研究史上,以一首诗为开口形成专著的有《离骚评论》《离骚传》等,而《离骚》是一首数千字的长诗;还没见过以一首仅百把字的词为开口而形成专著的,《词话》可谓开了这方面一个历史的先河。当然这首先要归功于“毛词”本身巨大爆炸效应,一首词而雷惊天地,引起文坛、政坛乃至整个社会如此剧烈震动,在中国词史上前所未有,也正因如此它本来就值得研究著述,所以我国著名文艺评论家霍松林先生在为《词话》所作序言中指出,此书“为我国现代文学史填补了一个不应有的空白”。

开口小似乎易于做到,不就是选择一诗一文,或一人一事加以研究嘛,其实不然。大凡说来有不屑于做,认为没什么搞头;不善于做,不知道怎样选准有价值的小的开口;不长于做,难以让自己的学识、才华、精力集中在选定的狭口喷薄而出这样几种情况。黄中模做了,对认准的东西扭住不放,迄有成功。无可否认,黄中模选准这一开口,有着一些偶然因素,开始大约在40年前,因编写教材他被派到重庆图书馆公干,接触到毛泽东赴重庆谈判及有关“毛词”的大量资料,后来又得到过不少同仁在这方面的支持,没有这些也许他不会选择这一开口,但机遇往往偏爱那些有心者,从根本上说他选择这一开口,还是源于他的学识、见解和爱好,是必然的。

相对于开口来说,挖掘的难度更大一些,前者主要靠眼力,后者则主要靠功力,功力不到挖掘不深,甚至会半途而废。功力包括功底和力气两个方面,拿功底来说,要挖掘成目前《词话》这个程度,就需要有驾驭与“毛词”有关史料的功底,有透彻把握诗词艺术的功底。比如黄中模对19首唱和词的思想内容、艺术倾向加以解释、评价时,把所涉及到的众多人物、事件、典故搞得一清二楚,在此基础上立论鞭辟入里,爱憎旗帜鲜明,同时避免抑扬过当之病,足见功底之深。又拿力气来说,要完成《词话》的资料收集、理论研究、谋篇布局、文字写作、成书出版等是非下大力气不可的。单讲资料收集一项,据我所知,黄中模20多年来从未懈怠,不但埋头于“死档案”图书、报刊、信函等等,而且亲自走访“活档案”,自费到全国很多地方,向健在的当事人了解有关情况,可见用力之巨。这些对后学者都是有启迪和借鉴意义的。

“相思无日夜,浩荡若流波”,一代伟人毛泽东早已离我们而去,但每当读起他留下的诗词文章,又觉得他仍在我们中间。今年是“毛词”创作83周年,面世75周年,重读之更感其格调高雅,气势恢弘,堪称千古之吟,将永远激励、鼓舞新时代的“风流人物”去创造光辉的未来,因此《词话》的价值从根本上说不是也正在于此吗!